咸阳桥

枇杷树 十

作者混邪乐子人预警。

时间线操作预警,这篇合集里把安欣孟钰cp剪的比较干净了,相应的把杨健孟钰结婚提前到了03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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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安欣第二次来力水县。

这一回终于不再是无功而返。

安欣拿到了王力的证词。当时孙旭也在一边听着,王力不仅说出了杨健,也提到了谭思言。

安欣对这个履历和李响有几分相像的人,总是多几分怜悯。他知道王力这晚未必和他们说尽了所有的实情,但王力说的这些供电局当年的内幕,已经足够他们对孟德海杨健来展开调查。

王力说,我欠陆寒的。

安欣没有再看面前这个懦弱潦倒,却还幸福生活着的受害人。但合上录音笔的之后,安欣还是替陆寒答复了他。

他说,你不欠他的,你们两清了。

请王力的这桌大排档,安欣一筷未动,酒也没有喝过一滴。但他的心里却难得地生了一点属于活人的抗拒的情绪。

起码从王力这里,他不想再听见欠不欠的话了。

 

外地人是理应不知道京海的这些污糟的。

但当孙旭一脸憨直地问出来,凶手的行为这么反常,怎么能作为一个普通的抢劫案的时候,安欣还是难得对他生出了不耐烦的情绪来。

他是真不知道这人怎么从地方所里借调上来的,还是借调进省里指导组。

徐忠纪泽,你们两个挑人的眼光,这么看还不如曹闯一个内鬼噢。内鬼都还知道借调也得挑李响那个样子的。

 

但安欣还是跟人三言两语把话解释清了。也带了这么多年孩子,他现在比06年那会儿有耐性的多。

找个有收容史的人,就说那天嗑了药,脑子不清楚。

这几句话说来荒诞,但高启强用它用得很熟。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愿意信,结案报告就能交。

陆寒用一条命把二二八案拖到今天。二二八案至今还是悬案,高启强拿这句话去了结的,是另一个案子。

那个案子被上下同气办成铁案,已经全无半点翻案的可能。只有安欣一天天地在心里记着,他记着却也不能说不肯说。

 

在正式的追捕进行之前,安欣还是再去见了杨健一面,照例劝人。

那时候指导组已经在留意杨健的行踪了,安欣很轻易地得知了杨健这次请人喝酒的地方——还是京海海鲜酒楼。

请的人好像都是马涛那个电力公司的,不知道是吃散伙饭还是要做最后一搏。

 

安欣到了地方才发现,这家酒楼还是他06年堵李响的老地方。

京海的酒楼,位置倒是比京海市局的队长要稳当得多。

不能不稳当,酒楼老板是赵立冬的亲戚。

 

06年安欣来这里的堵人时候,旁边还没有这么多小摊。

其实这种酒店外面摆小摊也合适。

安欣从小在市局的圈子里长大,哪怕安叔那样的人,也有逃不掉的饭局。他是知道的,这种饭局上是吃不了什么的,一顿成千上万的席面下来,真进肚子里的也只有呛人的白酒。

要是06年这里也有这些炒粉炒面的摊子,李响出来了说不定还能垫一垫——算日子那时候他应该怀小安宁也怀了四个月往上,该也是容易饿的。

再怎样,炒热炒香的米面下肚,总也能缓一缓醉后吹风的头疼。

 

06年安欣第一回在这堵到李响的时候,是个阴天,乌云有一阵没一阵地遮着月亮。

21年安欣在这里等杨健,天上下的是瓢泼大雨,好像要把十五年里攒着的雨一起下个干净。

安欣在坐在新开的摊贩里,点了一盘干炒牛河。他点了也并不吃,只是看着这盘牛河一点点地在暴雨天里失去所有的热气。

牛河变得和雨水一样凉的时候,杨健终于从酒楼里出来了。

安欣抬头打量他——杨健喝酒一向不上脸的,从酒局出来,一身高定的外套也齐整。安欣今天来这等杨健是有要紧的正事的,但或许是因为从力水县回来刚见了王力,他脑子里又控制不住地冒出曾经的画面来。

 

李响每次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,都没有杨健这样的体面。李响喝了酒总要红脸,当了队长之后刻意练过,但也总撑不过一斤的酒量。

赵立冬对李响的那点想法,安欣隔着车玻璃都瞧的一清二楚。他就是瞧得清楚才那样生气。

寻常领导跟下属吃饭,拉关系也罢树威风也好,都只有逮着下属灌的道理,哪能把自己喝成那一副醉鬼的样子?

也不知道是真醉装醉。

王秘书要是真扶不住人也就白干这么多年秘书。

安欣在车玻璃后头看着赵立冬跟李响那依依惜别的样子,恨得差点没把后牙咬碎。他亲眼瞧见赵立冬借酒装疯,那手就李响怀里背上摸——摸的还是安欣00年的时候给李响买的那件夹克。

安欣是忍了又忍,才撑到赵立冬的车开远了再跟人鸣的喇叭。

李响一脸酡红的样子看过来傻愣愣地冲他笑,那样子叫他更来气。喝成这样子,酒桌上不知道要给人占了多少便宜,偏他自己醉成这样,都未必还知道躲。

怪不得天天局里队里见不着人影。

那段时间队里事情不少,安欣也到底记着莽村大雨里头,李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,每回想起来没有心里不发慌的。李响本就喝了酒,加上孕期难免情绪波动太大,两句话出口,两个人就又大吵了一场。

吵这一场只有两个影响,第一个是李响碎了个水杯,第二个是安欣换了个车胎——杯子的玻璃片给他那车胎也扎了个彻底。

 

吵架没有用的。所以安欣现在不再跟谁吵了——他也再吵不动了的。

他能平静地把那盘牛河推给杨健,跟人叙旧,然后问他,我那个徒弟陆寒的事儿,你知道多少?

毫不知情,从未参与。

杨健答得很利落。他当年是个很好的队长,本事过硬,撬开过多少亡命徒的嘴。

安欣问不出来他什么。

一盘牛河杨健吃得很快。好像还是和他们当年出外勤的时候一样,狼吞虎咽的。

不过这回再不是为了赶任务,而是为了躲他的质询。

杨健吃完了就走。

安欣问完了也不再多费口舌。

 

今天雨太大了。小安宁现在也住了校,家里没人,安欣不急着回去。

安欣看着这雨,心里重得很。他这些年心里也没轻巧过,不过是平常揣块石头,今天压了座王屋山。

下雨天没好事的。一是天气发湿,胳膊旧伤更疼;二是行动不便,车子容易熄火;三是得洗衣裳,扔洗衣机也累;四是这雨下得跟莽村那场雨挺像。

真到这天,安欣脑子里还是发乱。

 

他一会儿想到杨健跟他们出过的那么多外勤。

06年杨健说跟他跟李响出生入死多少次,说的不是空话。李响刚当队长的时候,还跑到杨健他们队去取过经——那时候市优秀支队的荣誉还牢牢地黏在人家那里。

李响跟安欣说过,杨健真是个有情有义的那个队长,队里牺牲那些战友,家里他都还帮忙顾着。

安欣那时候正陪着李响去练枪准备新一年的大比武,那时候李响刚当队长,很需要一点成绩来服众。

杨健这个队长当的是好,必然有可取之处,但安欣不想从李响嘴里再听见情义两个字了——你还是少顾点情义,把师父的事儿实话实讲的好。

于是他只把枪往李响怀里一拍,说,你管那些情啊义啊的,先把你这枪练好。

 

 

 

一会儿他又想到03年杨健孟钰结婚的时候。那时候他跟李响都过去喝了喜酒。喝喜酒还不在一桌——他这桌请柬是孟钰给的,李响那张请柬是杨健送的。

杨健这个女婿说起来是孟德海找的,但孟钰跟他也是情投意合。安欣坐得离礼台近,司仪玩笑,新人宣誓的样子他都看的一清二楚。杨健孟钰手握着手,他跟李响位置中间却宽得能放下银河。

那天安叔也从勃北请假赶了过来喝喜酒,就坐他旁边,干刑侦二三十年的好眼神,把他跟李响之间那点儿特异的神情瞧得明白。安叔跟他讲,做人得朝前看,别天天拗着那点脾气,到时候还是自己后悔。

安叔身前身后两发枪眼,在市局二十多年也没查出来。枪眼长好了也就跟忘了这事儿似的。

安欣给他倒酒,说,安叔,我现在要想的,不是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事。

他少年父母早亡,形成了执拗的性格,谁也劝不动他。

 

那天喝完喜酒,安欣一个人回到家,晚上就做了个梦。

他梦见的还是和白天一样陈设布置的喜堂,但宾客前面手握着手的人成了他和李响。

在梦里,安欣隐约觉得自己忘掉了很重要的事情,又觉得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重要了。

梦醒了,安欣有的也只是对自己的哂笑。

 

 

 

安欣又不能不接着想起来04年的新年。

照例是李响这个代理队长值班,他作为搭档也陪着。

那回是杨健跑过来,给他们送家里包的饺子——做了孟家的女婿,当然没有自己在家歇着,倒让丈母娘跑这么远的道理。

杨健跟他俩报菜名一样报饺子的馅儿,什么鲅鱼胡萝卜的,西葫芦鸡蛋的,馅儿能包出花来——这是今年他跟孟钰结婚不久,崔姨高兴,特意学的新花样。

一堆菜名刚报完,杨健手机就响了。

是孟钰打的,电话那边有春晚的声儿,是小品,孟钰笑着银铃一样,问杨健什么时候回去。

杨健自然是接了电话马上就走,着急忙慌地回去要陪孟钰崔姨过年——不算孟德海,他大年夜还在区里忙着开发的事。

整个值班室就他跟李响两个人。

保温饭盒掀开了盖儿,饺子还冒着热气。值班室的灯光是橙黄的暖色,窗户外面隐约传着鞭炮礼花的声响。

没有电话,没有案子,那么大一个支队现在就他们两个人。

那一刻好得犹如梦中,安欣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东西。

李响手头也难得没有事情,坐在一边儿,面前放着局里新到的一版参考消息,眼神却飘着,只手里的笔还一下一下轻敲在摊开的报纸上。

安欣努力把刚刚杨健报的那些菜名从脑子里翻出来。什么木耳猪肉虾仁西红柿的好像都榜上有名,但今年是没有韭菜馅的。

他知道李响爱吃韭菜馅的饺子。

从值班室的窗户看出去,远远地能看找一家饺子馆还亮着招牌。

安欣轻拍了一下李响的手腕,问他:“吃不吃韭菜馅的饺子?”

李响不知道正神游到哪里去,被他这一拍惊了一下,转过头来,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安欣,嘴里下意识地应他一声嗯。

安欣动作利索,披上外套就往外跑。李响在后头喊他,大过年的,跑哪去啊!

安欣只回头笑着给他晃钥匙:“就一条街——好好值班,马上回来!”

 

安欣回来的时候都快零点了。

李响还在值班室坐着,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情做,就在那暖黄的灯下头看那版参考消息,皱着眉读得认真。

这模样和安欣脑海里,00年李响在宿舍的看报纸的样子重合在了一块儿。

那时候一切都还没发生,他们正在热恋,羞涩得不行。安欣光从后头悄悄看人就能看好一阵子。

 

安欣压下心头那些柔软的酸甜,喊人:“响,吃饺子了。”

李响听他喊,站起来去门外头端微波炉里崔姨送的饺子——饺子在微波炉里热了太多次,热得边缘都有些焦了。

李响把饺子端到桌子跟前,把筷子也拿好。

安欣那边把买到的韭菜饺子也打开,这一份水润润地还冒着热气。

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口味偏爱,放着送过来的饺子不吃,特意跑那么老远再买一份。这种事情还是太超出李响在莽村长大的生活认知。

他忍不住说安欣一句:“糟蹋粮食。”

语调却和软,不是说人的调子。

安欣算默认了他这句话,只把那份韭菜的饺子往李响那推了推。

李响是真饿了,一边夹了个饺子吃,一边侧过头看他:“马上回来?”

安欣笑一笑:“那家光开灯不开门的噢。我车都开了的,就多跑了两条街找。这不找到了嘛,还是手工的。”

“人大过年的不回家啊?”

“咱们不也没回家吗。”

最后那份给热的发焦的什锦饺子还是大半进了李响的肚子。

李响知道安欣嘴挑,不能愿意吃热成这样的饺子。他自己对吃的倒是真的管饱就成。

前提是塞嘴里的东西真能吃。

嘴里这个饺子就给李响直接烫得吐到了手里——鲅鱼饺子里包太妃糖,糖化了流的到处都是,烫人得厉害,压根吃不了。

一看就是孟钰大小姐的手笔。安欣心里怪她,你整活逮着杨健整嘛,怎么还有他们的事?他手忙脚乱拿了纸给李响擦。

李响烫得下意识吐出来一点舌尖。安欣草草收拾了残局,看他的样子,心意又是一动。却不好像00年还谈着的时候一样唐突他。

安欣只是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发软,抚着人的背说,吃到糖是好彩头,新年新气象。

 

新年新气象,却不一定是好气象。

转过年来就真到了04年。高启强做了建工集团的总经理,他们队里的事情越来越多,李响的电话也越来越多,他们两个之间隔着的银河也越来越宽了。

 

 

 

06年那时候时局太乱,杨健李响都是市局队长。尤其李青的事儿出了之后,李响天天去市里,安欣总是找不着他的人。

关于李响的事情,他从杨健那儿都比从李响嘴里知道的多。

21年的安欣看着小吃摊外头的大雨,咬着牙想——也还是当年杨健无心一句,他才知道的是谁强迫了李响。

 

那时候李响刚出事儿,安欣还在孟德海办公室不肯走。

杨健拉他,说,老安,别激动。我送你去医院,彪子在那儿守好几天了——你那孩子现在还照黄疸呢,先看看孩子。

安欣当时一副情绪稳定的模样坚定摇头:我管不了——

“你孩子你不管?”

一句话又往安欣心里踹了一脚。

安欣生生压下那些焦躁的火气。他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的,自己在这儿也没用。

“老杨,谢你。”

 

去医院那一路上杨健还是坚持劝他,中心主旨就是劝他认命节哀,带着孩子好好过。

安欣心里觉得可笑,高启盛案子最后还是你们队结的,上头写的字你们自己信不信?

但从省城到京海一路颠簸,安欣十几天没囫囵睡过,又事赶着事的,每一件都天塌一样——他也没力气再问人了,就不说话。

杨健也累,但老丈人军令如山,他还得接着劝。再劝的话里,倒像劝他自己的多。

路口等个红绿灯,杨健瞅着了路旁边那个金碧辉煌的海鲜大酒楼。

“看人家开酒楼,也比咱们强。别看人家累,钱不少。别的不说,从赵市长到那个高启强,就同一天,给人家几千几万的送。要不说男怕选错行,干咱们这行,除了吃苦受累什么也捞不着。你说那高启强之前还卖鱼呢,看现在,人家多少——”

“哪一天?”

安欣坐直了问他:“你跟他们同一天在这个酒楼,哪一天?”

杨健那绿豆眼都瞪大了,他心说安欣你是真疯了,我孟德海女婿!谁跟赵立冬搞一块那也不能是我啊!

你行,这时候了心里还顾着廉风建设。

杨健咬牙,一口气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:“就今年大比武成绩下来那天——没高启强的事儿。你以为我想去啊,一晚上两斤酒你愿意喝。喝完,我出来见着唐小虎他们了,跟着一帮子街溜子,打头那个黄赌毒至少沾一样。”

“李响也在?”

“他今年个人第一名——还能不在?”

杨健想劝他吃点药。还是孟钰说的对,安欣这个人,真是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方式来理解。老李这回走了,要是安欣真成刑侦队长,两个队工作性质在这儿摆着,接下来这合作还真逃不了。

头疼,一想这事儿,杨健是真替他下一任队长头疼。

杨健尝试理解他:“那时候李响也不一定就有了。就是有了,喝点酒也不一定就影响孩子健康。你要是实在不放心,就带孩子检查检查神经——”

“你们一起回来的?”

“八九点就散了——他没回去?”

安欣那天在李响宿舍等他等到后半夜,一是买了点卤菜给他庆功,二来也是想再从他嘴里撬一撬曹闯的事儿。

是半夜十二点多,陆寒值班的时候接了个命案给安欣打电话,他才从宿舍走的。那时候李响还没回来。

“……那天找他签个字,没找着人。”

杨健呼一口气。还好他应酬的时候,家里队里没这么些意见。

“老李那天是喝了不少——领导让喝,没办法。”

安欣不说话了。

杨健于是继续被打断的话题:“你还在不在市局干?孟局也离开六年了——我明年就去供电局了。”

“我不在市局干,在哪儿干?”

话不投机,车里是真没话说了。杨健只能开口跟他传授育儿心经。

安欣没心思听。

 

按日子算,这个孩子,李响是四月有的。

那时候李顺李青还好好的,李响也还没那么多酒局。

他酒楼外头堵李响那一晚,赵立冬那揩油的样子就不是真得了手的模样。

安欣回京海的路上,在心里细细列了几个强迫李响的怀疑名单。其实范围就那几个,他一开始真没把高启强想进来——连郭局都一度上过他那个名单。大不了他一个一个查。

四月,前半月忙大比武,李响天天盯着队里。

不会是张彪,是他早嚷嚷得满世界知道,他也没这个胆子。

不会是前半月。

后半月他忙着重启曹闯的调查报告,盯李响也不算不紧。

可能出事的日子就那几天。

平常酒局没有那么晚的。

莽村查李顺案的时候,村民反映过,高启强四月的时候,在海鲜酒楼请他们吃过饭。

是杨健这一句话,安欣才知道,他得再去审审高启强。

 

审自然审不出东西。

高启强只说了那天请莽村吃饭的事儿,说压根不知道什么赵市长。

高启强还是那副滑不丢手的笑模样,好像一晚上鬓角白乱的人不是他。

高启强说,安欣——你要找我办案我当然配合。

他笑得跟几个月前猪脚面摊子上一个样子:可你查廉风建设——我就是想帮你,我这层次也真是不够。

 

安欣就又去莽村走访。

李有田李宏伟都出了事,但李家是大族,李有田的亲弟弟还在——他的样本做检测也够了。

安欣也就问莽村征地的事儿,连带着刻意把高启强什么时候请吃饭,你们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,是不是一块儿回来,种种问了个一清二楚。

 

只需要唾液样,杯子上碗里的,神不知鬼不觉地也能拿到手。

安欣把高启强、李宏伟家的样本,连带那些市里领导的样本一块儿,分门别类归到一处。借着孩子早产要检查身体的名目,带着一起去省里都查了DNA。

他不敢在京海给孩子做这个DNA。李宏伟的消息就是医院漏出去的。

京海地方太小了。关于这个孩子,他不能让京海有一丝半点不该有的风声。

杨健说的也不全错,他总要顾着他的孩子。

 

 

 

然后就是2010年,他刚在信息科站稳脚跟,杨健正准备筹划他那个电力公司,也叫过他说要不要一起去干。

就是那一年开始,安欣不再带小安宁去孟家。

 

 

 

到2014年,陆寒失踪,王力辞职的事情把供电局的事几乎就是放在了明面上。那时候2013年的那场巨变已过,安欣被人从信息科扫地出门,又进了宣传。他到力水县去找过陆寒,也见过王力。

但他只是隐晦地问过孟钰两句,半句话也没有再去找杨健孟德海质问过了。

王力其实和李响并不相像。前两天安欣和孙旭到力水县找他的时候,孙旭在那里问话,安欣就在旁边翻那本跟王力一块被丢出家门的《拿破仑传》。

王力是一个软弱的人,也就是因为他的软弱,他才还能幸福的活着。

安欣翻了两页就把那本书丢到了一边——李响不会看这种书的。

他06年最后,去李响的宿舍给他收拾东西的时候,李响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很大部头的书,还翻开着已经快要读完。

安欣从那间小小的宿舍里收拾出来了很多书。有一些是他们00年的时候一起买过的,更多的书他并不知道李响读过。

那些书很多已经有了李响的批注。那些书有一半都是局里发的报纸官文,平常并没有太多人当真去看。

安欣已经六年没再读过李响的书。

安欣从头读那些书,连着李响的批注一块儿,珍而重之一字不落。

他隔着生死的界限,时间的沟壑,重新触摸他此生最为珍爱的那个灵魂。

 

这么多年他跟小安宁唯一一次发火,是小安宁八岁的时候。

八九岁的孩子都人憎狗嫌的。小安宁跟网上学的,拿根铁丝捅开了家里的书柜——那个书柜是安欣单用来放李响那些书的。小安宁翻乱了李响的那些书,有一本还被他涂了鸦——那书的封皮就一股机关八股的味道,没有一本精装,看着并不值什么。

安欣跟小安宁发火那样子,好像他们该在的地方不是家里的书房,而是市局的审讯室。

小安宁被他吓哭了,在一边看他收拾那些书。

安欣之后和他道歉,说爸爸不该吼你的,但是那些书里,有你的妈妈。

 

李响从来都不是一个孤芳自赏的人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那声声挂念里都从来不少深情,有一些对安欣,有一些对这个孩子,有一些对支队对京海,有一些是对整个世界。

那些书安欣越读越心痛。

孟德海说,他只是为了京海的治理。

可是不是这样的。

孟德海说不能让莽村敲竹杠,可是省下来那些钱里,左手倒右手,最后是倒给了青华区还是倒给了高启强?

而这几番倒手里,又生生沾了多少人命。

李响的前程和生命,都因为这轻巧的倒手,被他生生放弃。

安欣一生的爱恨,也都在这轻巧的倒手里消亡尽了。

 

后来这些年,很多的时候,他做事总有些李响的样子。他并不是因为私爱这样做的。只是李响留下的那些未曾言明的规矩,最后成了他再这风雨飘摇的京海里唯一能挂念的明灯。

他不忍再去想,莽村的那场大雨里,李响看他的最后那一眼。

但他一天也没有忘过,李响在莽村那场雨里,空手夺刃失败之后,朝着他的方向五指握拳,亲手发下来的射击命令。

 

京海很乱的。很乱也出过安长林的。

06年的时候,李响刚从代理支队长转了正,那时候郭局还在——他转正,也有孟德海的首肯在里头。

那样乱的时局,让人在里头骨头发疼,但并不是就完全撑不下来了。李响读这么多书,他怎么会不知道,古往今来,太上忘情的多少故事?

明明在莽村的那场雨里,他是五指成拳亲手下了命令,做了他一个队长该做的事——一副绝情之道已然大成的样子。

李响如果真能太上忘情,还空手夺刃做什么,还最后看他那一眼做什么,还弃尽前程以身饲虎去做什么。

 

但安欣后来也是真的知道了,他如果要让李响给他的那些嘱咐不都尽付流水,他就得学会太上忘情。

天道不公,也从来没公平过。

几个肉食者的那一点不平,那里能比千百万个李顺李青的冤枉更重要呢。

 

 

 

雨也渐渐小了。

指导组定下的,对杨健孟德海的收网就在这两天。

安欣不再想那些他自己早想过多少回的东西,他该回去了,炒粉的老板也快收摊了。

 

他的电话突然响起来。

高启强是真急了,大雨天还给他打电话。

高启强说,安欣,这么多年交情,来福禄茶楼,咱们再叙个旧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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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奖竞猜,04年大年夜的韭菜饺子是安欣从哪找到的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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